6月26日,“天關”衛星的一個重磅發現吸引了全球天文愛好者的目光:“天關”衛星成功捕捉到一個轉瞬即逝的宇宙X射線信號,為揭示恒星死亡過程提供了全新視角。
“天關”衛星由中國科學院微小衛星創新研究院抓總研制,是一顆面向時域天文學的發現型X射線天文探測衛星。它是“宇宙焰火”的精準“捕手”,在軟X射線波段開展高靈敏度實時動態巡天監測,能夠系統性地發現宇宙高能暫現和劇變天體,探究其本質和物理過程。
“天關”衛星是國際首顆大視場X射線成像衛星。中國科學院微小衛星創新研究院副院長、“天關”衛星總設計師張永合與國內外科研工作者一道,不斷創新突破,挑戰性能極限。日前,張永合接受科技日報記者采訪,講述“天關”衛星背后的攻關歷程和團隊成長故事。
破解觀測難題
記者:請您介紹下“天關”衛星名字的由來。
張永合:我國很多空間科學衛星都有一個結合中華文化和現代科技的名字,比如墨子號、悟空號、夸父一號等。天關星是金牛座的一顆星。公元1054年,天關星附近出現了一個很亮的爆發源,當時北宋的司天監觀測并記錄下了這一事件,將這次爆發的超新星稱為天關客星。
雖然我國最早記錄了天關客星,但在現代天文研究中,對其的觀測工作一度依靠國外的設備,例如錢德拉X射線天文臺、哈勃空間望遠鏡等。“天關”衛星的出現打破了我國在這一領域的“缺席”局面。歷經千年,我們中國人用自己研制的設備,重新“看到”了它,因此這顆衛星被命名為“天關”衛星。
記者:這如同一次穿越古今的“對視”。
張永合:是的,我們常說中國“天關”,一眼千年。這句話其實有兩層含義。一方面,通過“天關”衛星,研究人員能夠看到上億年前的宇宙天體。另一方面,這也代表著經過了千年,我國天文觀測能夠再續輝煌。在古代,我國天文學家用眼睛來看,用筆墨來記錄天關客星。今天,我們用高科技重新“審視”它。
記者:“天關”衛星的主要任務是什么?
張永合:“天關”衛星的主要任務,是在軟X射線波段開展觀測,發現宇宙中的暫現源和劇烈爆發天體。
暫現源是指在短時間內出現,然后很快消失的天體爆發事件。它來得快,去得也快,人們把它形象地稱作“宇宙焰火”。古人把暫現天體稱作“客星”,就是說和恒星相比,它如同“做客”一樣,不久就“走了”。天關客星就是典型的暫現天體。歷史記載,它的亮度很強,無論白天晚上都能被看到。但這樣的亮度持續了23天,后面就一點點地暗淡直至徹底看不見。劇烈爆發天體則是指亮度在短時間內突然出現極大增長的天體。
記者:觀測暫現源和劇烈爆發天體的目的是什么?
張永合:科學家們認為,暫現源和劇烈爆發天體產生于天體形成和演化的關鍵階段,攜帶著宇宙、星系和恒星研究的關鍵信息。同時,它們在爆發時產生的能量非常大,能夠把這些關鍵信息傳播得更遠、更久。通過觀測工作,我們甚至能夠接收到來自上百億年前的信息。這些宇宙形成早期的信息非常珍貴,對于研究宇宙中的極端現象、探索宇宙演化奧秘具有重要意義。
“天關”衛星的另一個名字“愛因斯坦探針衛星”(Einstein Probe),也體現了研究的目的。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中有關于黑洞、引力波的相關預言。而產生引力波時,可能伴隨X射線輻射或其他種類的電磁輻射。如果有引力波事件發生,“天關”衛星可以調整觀測角度,監測是否有與引力波相對應的電磁輻射信號,使研究人員能夠進一步探索神秘的黑洞和引力波。
打造“全能冠軍”
記者:對比國際上其他觀測暫現源的設備,“天關”衛星有哪些特點?
張永合:相比國際同類衛星,“天關”衛星有三個突出特點:大視場、高靈敏、準定位。作為一顆發現型的衛星,它不僅要具有靈敏的“嗅覺”,還要具有寬闊的“眼界”,只有這樣才能捕捉到一閃而過的“宇宙焰火”。在發現暫現源后,“天關”衛星還能將其精準定位,定位精度可以達到1角分。目前國際上能同時做到大視場和高靈敏的軟X射線探測衛星,只有“天關”衛星。
此外,“天關”衛星能快速地與全球天文觀測設備進行信息交互。它還搭載了兩個焦距達1.6米的后隨X射線望遠鏡,能看到更深遠的宇宙空間。因此,我們也形容它為兼具“廣巡視、精捕捉、快響應、深觀測、速聯網”優點的五項全能冠軍。
記者:為了成為“五項全能冠軍”,科研團隊進行了哪些創新設計?
張永合:可以說“天關”衛星是一顆逐步成長的衛星。研制過程中,我們不斷嘗試,努力挑戰衛星性能極限,做到不留遺憾。一個數據可以說明其性能的不斷提升:在立項初期,“天關”衛星的設計重量僅有1噸,等到發射的時候它的重量已達1.4噸。
例如,為了實現“廣巡視、精捕捉”,我們創新使用了“大眼”+“小眼”的設計。“大眼”是指12臺軟X射線望遠鏡(WXT)模塊。通過運用“龍蝦眼”微孔陣列聚焦成像技術,它不僅具有3600度的大視場,還實現了觀測靈敏度和空間分辨率1至2個數量級的提升。“小眼”是指兩臺后隨X射線望遠鏡(FXT)。它的視場雖然不到1度,但接收光子的面積更大,看得更清晰,是“天關”衛星的“千里眼”。
為了實現“大眼”“小眼”的快速切換、精準配合,我們在衛星上設計了全自主的探測、處理、定位、機動、信息分發響應流程,能夠自主識別與分析暫現源,自動排列優先級,實時發布暫現源位置及光子信息并觸發衛星機動;還配置了6個大力矩反作用飛輪,保證后隨望遠鏡能夠即時指向龍蝦眼望遠鏡發現的暫現源,開展后隨深度觀測。
記者:什么是“龍蝦眼”微孔陣列聚焦成像技術?
張永合:這與成像原理有關。簡單來說,“天關”衛星的成像原理類似光學相機,要對“光”進行聚焦和處理。但難點在于,常規光學器件無法聚焦“天關”衛星收集的軟X射線。科學家們想到了龍蝦的眼睛。龍蝦眼是反射式復眼,由上千個“小眼”(多個獨立光學單元)組成,這樣的結構帶來了大視野和較強的聚光能力。
仿照龍蝦的眼睛,載荷團隊在軟X射線望遠鏡上應用了微通道光學(MPO)成像技術。12個望遠鏡共配置了432個MPO鏡片,每個MPO鏡片上面分布著上百萬個微小的方孔。X射線光子在進入小孔后,會在光滑的微通道內壁上發生全反射,并在背照式CMOS探測器上聚焦成像。這樣,“天關”衛星就有了幾億個接收宇宙深處X射線光子的微孔。
記者:從圖片上看,14只“眼睛”的排布也很有特點。
張永合:是的,“天關”衛星像一朵盛開的蓮花,2臺后隨望遠鏡是“花蕊”,12臺龍蝦眼望遠鏡是“花瓣”。它們高低錯落分布,凝視著不同天區。一塊高聳的遮陽板將這朵“蓮花”保護起來,有效阻止了太陽光線對儀器觀測造成干擾。
值得一提的是,在最初的兩版方案中,并沒有這把“遮陽傘”。隨著研究的深入,科學家們希望觀測一些靠近太陽的目標。當時距離投產僅剩幾個月。為了不讓衛星帶著科學家的遺憾上天,我們給衛星動了一次“大手術”,增加了遮陽板,同時采用了全桁架式光學平臺,將12臺龍蝦眼望遠鏡傾斜起來,避開遮陽板的干擾,讓12只“龍蝦眼”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宇宙深空。
記者:“天關”衛星在通訊方面進行了哪些創新?
張永合:衛星在天上并不是“孤軍奮戰”,而是通過聯動地面設備和其他衛星,實現有效信息的共享,以達到更好的觀測效果。為了讓“天關”衛星快速與其他設備“說上話”,我們應用VHF與北斗短報文系統,建立起“天關”衛星實時通訊關系網,實現了與全球天文觀測設備的一體化“互聯”模式。
VHF是法國空間研究中心建設的一個地面VHF波段實時接收網絡,我們可以借助它將“天關”衛星的觀測結果快速發送給其他設備。北斗短報文系統則類似于互發短信的形式,僅需幾個字節就能將重要目標的天文位置坐標發到“天關”衛星上。
后續,我們還計劃進行軟件升級優化,提升“天關”衛星和中法天文衛星等其他設備的通訊交流效率。
培育新生力量
記者:衛星是一個極為復雜的系統。“天關”衛星的研發、運行由怎樣一群科研人員來支撐?
張永合:我們是一支比較年輕的團隊,骨干成員年齡在三十歲左右。團隊總規模近百人,包括衛星設計、載荷設計、計算機、機械、電子信息等專業的人才。研制空間科學衛星是一個不斷獲得新認識的過程,每當遇到問題,我們都會在一起探討,群策群力解決問題。
我是控制專業出身。在衛星研制過程中,我不斷向天文學家們學習天文知識,同時了解他們對衛星的需求。通過掌握相關知識,我能夠在優化設計方案、提升衛星性能的同時,做好潛在風險的評估。
記者:空間科學衛星是國際航天領域科技制高點,您認為我們需要怎樣的空間科學人才?
張永合:首先,我們需要具備全球視野的天文學家,他們能夠提出關鍵的、前瞻性的科學問題,引領空間科學發展。其次,我們需要一批理解天文學的衛星系統工程師,他們屬于跨界人才,讓天文學和工程技術兩個領域“手牽手”,我扮演的就是這一角色。空間科學人才還要能夠與全球的科學家開展合作交流。
此外,我們還需要一批新生力量。空間科學衛星的研制時間很長,遇到的問題都很新。“天關”衛星從提出構思到發射經過了十余年,十年前參與研制的年輕人如今已步入中年。為了保證這一領域的長期、持續發展,我們必須壯大后備軍,培養熱愛空間科學、愿意長期專注這一領域的后備力量。
記者:您認為應該如何培養優秀的空間科學人才?
張永合:我覺得應當進一步豐富空間科學相關項目的數量和種類,增加經費投入,在實戰中培養人才。如今我們國家對空間科學領域的投入不斷增大,陸續開展了“夸父”“天宮”“慧眼”等大、中型項目,但是終究只有少數科研人員能參與其中。我們現在缺少的是有特色的小項目,比如立方星、微小衛星等。我們需要在這些小項目中歷練人才。
此外,中國航天事業發展至今,取得了很多經驗。但是空間科學的理念和傳統航天存在一定區別,比如應用類的衛星往往在設計之初就定好了工程指標,而空間科學衛星的工程指標是隨著認識的深入不斷調整的。因此,我認為在培養人才的過程中,要注重區分兩者不同,培育面向未來、面向國際的空間科學人才。